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董鹏 成都报道

动力电池“一哥”宁德时代推出的锂矿返利计划，杀伤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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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媒体报道，该计划核心条款为“未来三年，一部分动力电池的碳酸锂价格以20万元/吨结算，与此同时，签署这项合作的车企，需要将约80%的电池采购量，承诺给宁德时代。”

其面向客户，包括了理想、蔚来和极氪等多家销售情况较好的整车企业，并计划在三季度开始执行。

21世纪经济报道本周分别向宁德时代两位人士核实此事，对方虽有回复，但又未能给出确定性回复。不过，还是有其他权威渠道核实了该消息，“上述计划的泄露源于某家整车企业。”

有受访人士表示，返利计划需要放在新能源市场需求下滑，或者说是增速下降的背景下观察，主要目的就是打压竞争对手，以保持宁德时代自身的市场份额和营收。

还有电池企业人士认为，“此举旨在通过让利的方式扶持蔚来等合作车企，通过让渡部分利益扶持其成长，进而带动宁德时代自身销量增长和份额提升。”

而上述增长逻辑，已经在一体化布局的比亚迪身上得到了充分演绎，比如1月其电池市场份额大增便与其整车销售的强劲表现密切相关。这也是宁德时代所欠缺的，此次的返利和绑定，则被认为可以一定程度上补齐该短板。

不过，由于该计划可能会低于成本销售，并会产生排除、限制竞争的客观效果，也引发了部分投资者对其涉嫌违反《反垄断法》的质疑。

一场胜率极高的“对赌”

对于锂矿返利计划，市场上解读众多。

一种观点，将其看作是一种与整车厂签订“长协”，以让渡部分利益换取相对稳定的销售订单。

而结合碳酸锂价格和市场预期来看，这本质上更像是一场胜率颇高的“对赌”，时间点的选择很有讲究。

众所周知，电池级碳酸锂自2022年11月末创出60万元/吨的历史高点后，此后受到下游砍单、补贴退坡等多重因素影响，一路下跌。

仅以上海有色网数据为例，去年12月电池级碳酸锂价格高点为每吨56.7万元，今年2月21日已经降至41.75万元，较高点回落26.4%。

同时，受到新能源汽车增速下降、二季度盐湖产能增长等因素影响，锂盐中短期内几乎看不到任何利好支撑。

上周，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副理事长欧阳明高便预计，“今年下半年碳酸锂价格将降至35万至40万元/吨。”

而按照近期市场走势来看，上述价位很可能在下半年之前实现，至少在本轮景气周期中每年二季度锂盐价都难有较好的表现

锂矿返利计划开始执行的三季度，同样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点。

综合此前各方观点，今年下半年是业内普遍预估的“变盘”时间点，届时锂盐中长期的运行方向可以相对确定，至少其中长期趋势要比现在看的更加清楚。

需要指出的是，需求减弱对原料端产生了系统性的影响，下跌的也不只有碳酸锂。

以宁德时代更占优势的三元电池为例，除了上述锂盐价格下跌外，镍、钴近期也有不同程度回落，其中钴价回落尤为明显。

百川盈孚提供的数据显示，2022年10月，硫酸钴在6.35万元/吨左右，此后一路下跌至今年2月20日的3.95万元/吨，降幅37.8%。

磷酸铁锂中的磷酸铁，高点为2022年7月的2.52万元/吨，最新价格在1.55万元/吨左右，降幅38.5%。

基础原材料的集体下滑，将促使今年电池环节盈利能力明显恢复，这也为宁德时代推出上述计划提供了基础条件。

再说锂资源本身，在电池环节，宁德时代属于资源端布局最为突出的企业。近几年，公司通过了自采、投资、回收和长协等方式，锁定了十分可观的锂资源。

“这个计划有很多不确定的点，就比如以20万元价格结算的潜在订单量和占比有多少？”四川一位锂盐行业人士评价称，如果量少，宁德时代可以自产锂矿来填补，打折幅度不大、亏不到啥钱，却可以换回很大一部分市场份额。

针对于该问题，宁德时代人士同样未能给出正面回复。

“计划本身是在向竞争对手施压，先放出信号。宁德时代本身也未必希望全部实现，又不是做慈善。”另有行业人士评价称。

可以预见的是，考虑到宁德时代初期锂矿资源产量相对有限，其返利计划启动的前期阶段覆盖面很可能十分有限，将以上述新势力车企为主。即便整车企业参与热情足够高，宁德时代也无法全部满足。

掌握了一定锂资源，加之锂盐在电池成本占比最高，宁德时代最终也就选择了上述与碳酸锂挂钩的返利计划。

而就返利而言，在电池行业也非新鲜事。

如亿纬锂能也在电话会议中给出了三种定价模式，分别为价格联动、全年锁价和定价返利（即确定一个价格，年底按照碳酸锂价格的变动情况进行返利）。

宁德舞剑意在几方

从产业链关系上看，宁德时代处于行业中游，本身并不占优势。

每当市场大幅波动时，位于产业链中游的企业往往会面临上下游的夹击，这在其他行业中已经多次上演。

不过，宁德时代在产业链内部却始终以强硬的态度示人，并拥有极强的话语权，靠的是什么？是技术，是产品，还是品牌？

毫无疑问，以上方面宁德时代都处于超一线梯队。然而，更为重要的却是公司超高的市场份额，这让它的上下游企业无法忽视，躲不掉，也绕不开。

如果将市场份额看作是公司最大的竞争优势，近几年伴随着其他电池企业的崛起，却已经让宁德时代感受到了一定威胁。

前有与中创新航的专利诉讼，后有同行们陆续发布的宏伟扩张蓝图、不断落地的产能，再到2022年比亚迪凭借全产业链优势，在磷酸铁锂市场的胜出。

尤其是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的本轮景气周期算起，虽然各个口径统计数据存在一定细微差别，但是下滑趋势却是一致的。

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20日在其公众号发布的一篇文章指出，“目前宁德时代与比亚迪的差距在不断缩小之中，比亚迪的（份额）占比从2020年15%上升到34%，上升了20个百分点；而宁德时代的占比下降了大概6个百分点。”

数据显示，2021年宁德时代全国市场占比52%，2022年为47%，今年1月降至44%。

细分市场中，磷酸铁锂电池，2022年宁德时代还能保持一定领先，到今年1月已经被比亚迪全面超越，前者以51%的份额遥遥领先。

考虑到比亚迪一体化模式，以及终端汽车销售带动自身电池装机增长的特点，宁德时代在磷酸铁锂市场干掉比亚迪可能性很小。

但是，如果宁德时代毫无动作，包括三元电池在内的市场也可能会被其他企业逐步蚕食。

对此也有不便具名的电池企业人士认为，在现有技术未发生颠覆性变革前，二线电池企业只能说是逐步蚕食宁德时代的份额，但是“一超多强”的市场格局还难以撼动，“与其他企业相比，宁德时代优势依旧突出，比如电池良率就处于超一线水平。”

“目前环境下推出返利计划，我认为可以从两个方向去揣测公司意图。”前述锂电行业人士指出，第一就是头部企业技术、制造成本各家相差不多，只能通过类似于百货商场“买二赠一”的方式来吸引客户，同时预期未来三年原料价格处于下行趋势，通过绑定整车企业，来搞定一大批竞争对手，第二就是宁德时代接下来有大批产能要释放，通过返利计划来解决这部分新增产能，稳固行业地位。

上述数据还显示，亿纬锂能今年1月三元电池放量明显，市场占有率由2%增至6%，属于头部电池企业中增速最迅速的公司。

“公司今年在动力电池方面不太追求更高的利润率；另一方面，因公司产能也在扩大，也希望在客户端的市占率能够提升。”亿纬锂能上述电话会议也指出，去年公司动力储能产能都在建设期或者试产期，今年开始进入产能释放期。

有意思的是，周一电池板块受到“锂矿返利计划”冲击当天，跌幅最为明显的也正是亿纬锂能、中创新航。

潜在争议

回溯锂矿返利计划本身，核心为“未来三年，一部分动力电池的碳酸锂价格以20万元/吨结算，与此同时，签署这项合作的车企，需要将约80%的电池采购量，承诺给宁德时代。”

其中有几个关键点，一是20万元的结算价远低于当前碳酸锂市场价，大概要打不足5折，低于市场价销售，二是合作方要从宁德时代方采购过80%的电池，限定了交易对象。

也正因于此，部分投资者在网上提出了宁德时代涉嫌违反《反垄断法》的质疑。

其认为，宁德时代涉嫌违反《反垄断法》规定的四种垄断行为中的“经营者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经营者集中”两项。

不过，从律师给出的反馈来看，即便后续宁德时代完全按上述计划执行，其违法与否在认定上也十分困难，同时调查取证也是一项非常复杂的系统性工程。

“锂矿返利计划，涉嫌违反反垄断法第22条中的‘没有正当理由，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商品’，‘没有正当理由,和限定交易相对人只能与其进行交易或者只能与其指定的经营者进行交易’两项。”上海一位律师表示，但是有两项重要前提，就是经营者首先要有支配地位，其次要有滥用事实。

不过，她指出，在认定是否具备市场支配地位时，还涉及一个相关市场界定的问题，而在司法实践过程中，相关市场的认定一直是个比较难的问题，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比如《反垄断法》第二十四条指出，符合“一个经营者在相关市场的市场份额达到二分之一的“等条件，可以推定经营者具有市场支配地位。

如果放到上述返利计划中，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其市场份额，是按照国内市场计算，还是全球市场计算的问题。

另一位反垄断领域的法律专家则指出，龙头企业不代表具备市场支配地位，相关市场认定上虽然麻烦，却不是最主要的，“要看市场行为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是否造成扰乱了市场竞争秩序的事实，这是最关键的。”

相比之下，他认为，锂矿返利计划可能适用《价格法》第14条“在依法降价处理鲜活商品、季节性商品、积压商品等商品外，为了排挤竞争对手或者独占市场，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倾销，扰乱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损害国家利益或者其他经营者的合法权益”。

“关键有二，销售价格是否低于成本，特定市场运行是否被扭曲，一样还是要看行为结果。”上述反垄断领域法律专家指出。

由于返利计划尚未执行，对市场影响停留在心理和预期层面，其实质影响显然还无法评估。

“寡头垄断的市场容易出现价格跟随行为，如果行业龙头率先涨价、降价，大概率会引起其他企业跟随调整，从而加剧市场竞争。”他还指出。

当然，即便没有宁德时代返利计划的曝光，考虑到年初上游原材料价格回落，以及疲软的终端需求和不断释放的电池产能来看，电池到整车环节也大概率会进入到降价周期。

这对终端的汽车消费者来说，却是一个不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