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元旦爆火,旅游业的AB面。
文|王晗玉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访谈|王晗玉 谢芸子
编辑|潘心怡
来源|36氪财经(ID:krfinance)
封面来源|视觉中国
元旦假期刚过,在三亚凤凰岛的海上带客一上午之后,冲浪教练陈言回到俱乐部匆匆扒了几口米饭,又赶着下午“出单”。
30公里外的海棠湾,短租中介孟静正忙着处理网上游客的预订咨询,回复统一都是“春节前没房了,有退订我再联系您”。
1月4日,海南岛上游客似乎并未随着元旦假期的结束而减少,热闹顺势延续到了春节档。12月7日“新十条”优化措施发布以来,各大平台的访问、预订数据已经提前预告这一场面。
截至2022年12月27日,洲际酒店集团在三亚市场的整体住宿率已超过疫情前的2019年同期水平;“新十条”发布后,希尔顿集团在三亚亚龙湾的一间酒店每日订房数由之前的约200间升至1000多间;复星旅文旗下三亚亚特兰蒂斯酒店在新年期间入住率已攀升到了90%左右。
来自携程的机票数据则显示,元旦期间三亚进出港单程机票含税均价达1364元,同比上涨近五成。
而在“花18万酒店连住一个月”“每晚1万的别墅抢不到”的同时,经济型民宿无人问津、平价餐馆关铺停业这样的场景在三亚周边依旧比比皆是。放眼全国市场,在2023年元旦节期间,国内旅游总收入也才恢复至2019年同期的35.1%。
海南的火爆,既是防控措施优化后强势复苏的代表,也凸显着不同地区之间复苏节奏的分化,以及不同收入人群之间消费能力的分化。
三亚挤到看不见水,舟山小村集体歇业
曾参与拍摄综艺节目《夏日冲浪店》的田乐告诉36氪,圣诞节到元旦期间,前往海南的游客突然暴增。
在最主要的三个冲浪海湾,三亚后海村、万宁日月湾和神州半岛,“后海村人挤到看不到海水了,日月湾已经没有地方下脚了”。
田乐在万宁经营冲浪俱乐部、餐厅、酒吧生意已有15年,但这样的景象还是让他感到“有点害怕”和“招架不住”。
与“看不到海水”的后海村形成对比的是,在2000公里外的浙江,舟山朱家尖的一个村庄中,元旦假期没有一家民宿是开放的。
朱利在一家OTA平台工作,负责浙江上百家酒店、民宿的商务拓展,节后刚从那里返回杭州。“之前那儿有很多海景民宿,旺季一晚1000多(元)、淡季500(元)”,如今场面冷清的原因“主要还是大家都阳了或者刚刚‘阳康’”。
朱利告诉36氪,不仅是朱家村,“新十条”发布后一周到现在,刨除元旦外,杭州市酒店的平均入住率也只有三成。
元旦期间,尽管浙江酒店订单量有所增加,但价格要比疫情前同期下降。“比如正常售价100元的酒店,往年元旦会售价300元,但今年元旦售价才200元。”
回想一个月前刚得知“新十条”发布的消息时,海南的田乐说自己第一反应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但内心也充满对不确定性的担忧,因为“不知道防控措施是否会再次收紧”。
为了迎战可能的市场反弹,田乐还召集团队突击制定了几个优惠套餐。但随之而来的游客暴增远超预期,“如何消化这么多游客,优化他们的度假体验”成为田乐的难题。
浙江的朱利同样忧心客源问题,只是与田乐角度完全相反。
他提到从去年国庆开始,浙江的酒店、民宿大部分都处于亏损状态,原因是受周边疫情的影响和市场历来趋势的重叠,以及到三四季度,浙江本身也进入了旅游淡季。
相似的分化也在全国多个旅游地上演。
同程旅行数据显示,元旦期间,洛阳、西双版纳、哈尔滨的酒店预订量同比上涨超过10倍。同时安徽九华山景区客流量仅恢复到2019年同期的约二成,长江内航邮轮的旅客起运量也才恢复到2019年同期的40%,均落后于文旅部公布的全国42.8%的恢复力度。
在业内人士看来,客源城市的疫情波峰不同与目的地类型的旺淡季是造成这种分化的主要因素。
复星旅游文化集团联席总裁、Club Med地中海俱乐部中国CEO徐秉璸对36氪分析,“新十条”颁布后,尽管平台访问量和预订量都有明显提升,但随之全国疫情相继出现,也导致了很多客人对疫情发展以及自身健康状况能否适应出行而担忧,进而也出现部分退订。
他表示,不同客源城市随着疫情波峰到来的时间点不同,产生的出行和预定需求也会发生在不同时间。当一些主要客源城市度过波峰后,需求量会快速反弹。
“目前北方部分城市旅游需求已经有反弹态势,但上海和江浙这些华东城市仍处于疫情波峰,消费者也宁愿等到疫情高峰过去,再计划出行和下单”,徐秉璸说。他提到Club Med Joyview位于北戴河的黄金海岸度假村因主要客源来自北京,所以在北京第一波疫情高峰过去后,圣诞节入住率超过95%。
时至深冬,亚热带海岛和冰雪类型的目的地也更受欢迎。
徐秉璸的观察是,部分消费者希望短期内可以去暖和的地方,利于感染后的康复。数据也显示,Club Med位于桂林和丽江的项目,以及长白山、亚布力等地三个雪村项目的预订量回升更为突出。
洲际酒店集团相关负责人也表示,防控措施优化后三亚、西双版纳市场率先恢复,此外休闲、度假类酒店在过去几周预订进度明显提速。
一万一晚,一墅难求
突然暴增的游客让田乐难以招架,在三亚从事短租中介生意的孟静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元旦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她又开始处理春节假期的预订、退订。早上10点多联系她的客户,隔了近12个小时才等到回复——“春节前肯定没房了,有退订我再联系您。”
孟静的房源集中在三亚住宿价格最高,高端消费场所最集中的海棠湾。一般一套80平方米左右的两居室日租价约在800元/晚,5日起订。如果住客选择月租,优惠后的月租金也要1.5万多元。
孟静说选择短租的住客很多租期都在1个月,“一租2、3个月的也有很多”。这部分游客前往三亚旅游一次的住宿成本就在1万多甚至2、3万元,碰上这个春节,还一房难求,“有房的话一般得到2月份了”。
打开预订软件,在孟静代理的小区附近,间夜价格约200多元的家庭型民宿在今年春节仍有大把房源待订。
离海棠湾不远的凤凰岛,是三亚唯一可以进行尾波冲浪运动的区域。这里的住宿价格远低于海棠湾,但尾波冲浪教练陈言告诉36氪,附近每晚预订价格超过1万元的别墅最抢手。
“元旦期间我的一位客人想住附近的别墅,一晚上1万多,没抢到。”陈言说。但在他们俱乐部周围,200-300元的经济型酒店和民宿都很好订。
陈言介绍,因为尾波冲浪需要冲浪艇造浪,设备油耗、维护成本较高,因此收费也更高。一般预约顶配船冲浪需1500元/小时,中档船收费约在1000-1200元/小时,最便宜的基础船型收费也要800-1000元/小时。
今年元旦期间受三亚气温较低影响,游客冲浪时间略短于往年,但陈言说每条船日均出海时间也有6个小时。也就是说,喜好冲浪的游客每天在一条船上的消费就有6000元。
即便在这样的收费标准下,冲浪教练也“根本不够用”。元旦三天陈言几乎全天都在海上带客,而俱乐部还要外调临时教练增加人手。
另一面,一位刚从三亚返回上海的游客则提到,在三亚市区外的陵水县,尽管物价更低,但平价餐馆、路边酒吧歇业、关张的景象比比皆是,与免税店奢侈品门店外排起的长队形成鲜明对比。
破万的别墅一房难求,300元民宿大把空置,种种对比表明,本轮旅游消费的复苏更多是由中高端收入人群带动。
景鉴智库首席分析师周鸣岐表示,中低端客群的萎缩在疫情蔓延的第一年就已开始。
“宏观经济对不同阶层居民收入的影响是由下往上,中低阶层收入受到大范围影响后,就会收缩包括旅游在内的‘非必要性支出’。而高收入阶层就算略有影响,也不会妨碍他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宏观数据也表明,去年居民收入微涨的同时,消费意愿下降却更明显。
2022年前三季度,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长3.2%,较2021年的9.7%增速下滑,同时居民新增存款则达13.21万亿元,相比与2021年同期增加55%。
周鸣岐认为未来一段时间内中低收入阶层仍会保持悲观预期,这也将影响旅游市场的供求格局。
“未来纯靠跑量的产品会面临客群越来越少、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窘境;高收入阶层依然具有强大消费能力,但国内品质度假产品较为缺乏,内循环下市场供求不平衡。”
繁荣景象下的挑战
尽管存在旅游消费分层的现象,但元旦期间的局部启动将旅游人数和收入双双带回增长区间。
经文化和旅游部数据中心测算,2023年元旦节假期,全国国内旅游出游5271.34万人次,同比增长0.44%,按可比口径恢复至2019年元旦节假日同期的42.8%;实现国内旅游收入265.17亿元,同比增长4.0%,恢复至2019年元旦节假日同期的35.1%。
伴随中低端客群萎缩以及高端客群旅游需求迅速复苏,周鸣岐判断后续“小众游”“高端游”产品将大量涌入市场,不过旅游企业仍面临大面积退单的不确定性。
前述游客就对36氪表示,在其飞往三亚的航班上、酒店餐厅及免税店内,咳嗽声此起彼伏。“我全程都在担惊受怕,因为我还没阳过。回来短时间内我肯定不会出去了。”
“今年春运客流预计会比较大,加速人口流动,客观上也会加剧感染风险。而‘新十条’后,游客将逐渐意识到并强化对自身健康风险的管理。”周鸣岐说。
谈及今年1月8日即将恢复的出境游,他表示过去三年国内旅行社大批倒闭,“他们积累的渠道都没用了,海外供应商早都不干了,国内的销售团队、服务团队也都需要重新建立。这些都不是游客有钱有需求就能马上恢复的。”
而旅游市场真正的复苏或需等到今年暑期。周鸣岐预测,尽管今年春节前将出现一波小高峰,但也仅三亚等少数几个目的地会有回升,“国内也就只有三亚一个度假型目的地了,整体肯定还会继续萧条”。
“疫情基本上是大城市先‘阳’,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人群‘阳’完了,自由行能力又比较强,往往都会走出去。但后期春运再感染一批,等到大规模康复起码要到3月。3月之后国内假期又没了,所以旅游市场真正的复苏还是要等到暑假。”
由此看来,全国“报复性消费”的蛰伏期将比市场预计的更长。不过多个业态的洗牌期或将同步到来。
田乐提到,此前因为综艺热播,海南市场上一时涌入大量冲浪俱乐部,低价竞争抢游客的行为十分普遍。“俱乐部不需要很长的筹备时间,租个房几天装修完马上就能营业。所以一些低价俱乐部很快就出现在沙滩上抢客,我们拿他也没办法。”
在那之前,正规的俱乐部教练课时费约在500-700元之间,而据田乐回忆,低价俱乐部常推100多元甚至99元课程,并且所谓的冲浪训练就是“给游客想办法推一下板,然后拍两张照片了事”。“我当时看很多人在小红书上分享去后海村冲浪,那在我们业内人来说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田乐吐槽道:“浪完全都没有,像在泳池里一样,有块冲浪板,人站在上面,摆拍一张照片,然后就给大家推荐,说‘冲浪不要选贵的,贵的都是智商税,像我们这样花99块钱又可以航拍,又可以水摄,各种照片全都有,体验也好‘。但事实上那根本不是冲浪”。
类似这样的“野蛮人”入侵不仅扰乱市场秩序,也消耗着全体从业者的积累。田乐说此前的恶性竞争确实加剧了封控期间俱乐部的资金压力。
而结合疫情的催化作用,他认为近两年内冲浪市场有望完成恶性竞争者的出清。
“一开始大家觉得这行会很赚钱,所以房租至少交一年。然后门店装修完了,教练也招到了,两笔最大的开销花完,它可以慢慢挺着。”田乐坦言,“但等到下一个年头再交房租,我觉得他们的压力会明显变大。事实上我现在也开始听到有些俱乐部直接就把门店弃了,房租也不要了。”
无论此前竞争如何,至少海南市场复苏的拐点已至,但在酒店行业,从业者的生存挑战更加艰巨。杭州的朱利说出了多位酒店老板的真实感受——除去元旦,现在是疫情三年来最差的时候。
“其实现在才是倒闭潮。因为要过年了,房租在上涨,员工们又会选择辞职来年重新找工作,很多酒店面临是否续租的问题。”朱利说,“至少这半年我接触的上百家酒店,倒闭或转让的情况约有10%,也更多集中在年末”。
在这种悲观预期的映衬下,旅游条件得天独厚的海南岛是一个幸运儿,而更多大陆上的从业者,尤其是个体经营者,还在等待真正的复苏。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陈言、孟静、朱利均为化名)